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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帖子主题: (完整连载)大话红楼十二钗 可卿 作者珍珠米
 

(完整连载)大话红楼十二钗 可卿 作者珍珠米

 引 子

秦可卿是谁?
读过《红楼梦》的人,没有人不认识她,但没有几人能真正认识她。
不管认识也罢不认识也罢,人们不得不承认她在《红楼梦》里面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——
她是红楼里面最神秘的女人。
她是红楼里面最美丽的女人。
她是红楼里面最可悲的女人。

有人说,如果没有读懂秦可卿的话,就算读透了宝玉,读透了黛玉,读透了凤姐和宝钗,并不算真正读懂了红楼,
有人说,红楼最主要的眼,便落在这位神秘而美丽的秦可卿身上。虽然她是最早死去的一个正钗,在红楼故事刚刚打开,她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;然而,正是这个秦可卿,隐含了曹公想隐含的难言之辛酸,甚至隐含了整部红楼之真正意图的全部。
有人说,秦可卿的淫,代表了宫中之淫。有人说,秦可卿上吊,暗示着明朝崇祯皇帝的上吊。所以,秦可卿的死,便代表了一个朝代的消亡,以及贾府的败落。
一部红楼,秦可卿的故事并不长,但给人留下的疑点最多,其中有三个疑点最为致命:
其一:秦可卿的身世。秦可卿的父亲是谁?母亲是谁?为何她只有一个养父,而没有真正的父母?
其二:秦可卿的孽情。曹公写到秦可卿的时候,用的是最华美的文字,她是美丽的,高洁的,傲骨的,如阳光一般普照大众的,可是,像她这样冰清玉洁的可人儿,为何偏偏与贾珍有“那种事”呢?而且可怕的是,贾珍还是她的家公!
其三:秦可卿之死。秦可卿是如何死的?书中说,她是病死的。但她的判词却明明说她是上吊死的。那么,真正的答案是什么?她因何而死,为何而死?
除了以上三点,其实还有一个疑点也相当致命:如果仅就红楼的表面文字而言,秦可卿只不过是个小小营缮郎的养女罢了,她又凭的什么嫁进了堂堂京城宁国府?

是的,秦可卿的养父只是一个小小营缮郎,说穿了便是官府里面的一个泥水工小工头罢了,然而,在秦可卿的房中,却有好几件非同寻常的物事,这些物事恐怕不是一般身份的人所能拥有的:
比如说,她有武则天当日镜室中所设的宝镜;
比如说,她有当初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;
比如说,她有安禄山掷过的并伤了太真乳的木瓜;
又比如说,她有当初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过的榻;
再比如说,她还有当初同昌公主亲手缝制的联珠帐。
而在秦可卿死去的时候,她的丈夫贾蓉没什么了不得的身份,他那个五品龙禁尉,也不过是贾珍临急花了钱捐下的罢了;然而,当她出殡的时候,场面却惊人的隆重,甚至出现了“八公送殡,四王路祭”的千古奇观!
如此场面,一个五品官员的妻子,死一千回也无福消受。
但她一直只是一个秦可卿,一个寻常女子,一个美丽的女子,一个凄凉的女子。
于是,天下人都在猜测着她的真正身世。
有人说她是某位亲王的女儿,有人说她是皇上的私生女,甚至还有人说她是秦淮岸上的一代名妓。
她究竟是谁?
没人知道。
她生来就是一个谜。

秦可卿死的时候,哭得最惨的人,并不是她的丈夫,而是她的家公。她的家公简直哭成了泪人,甚至说“恨不能替她去死”!
但书中,没有一处直接写到秦可卿与家公的“那事”,只不过有几处隐约暗示罢了:如焦大喝醉酒的时候,骂出了宁国府的人“扒灰的扒灰,养小叔的养小叔”;而在秦可卿的判词中,则写到了“情天情海幻情身,情既相逢必主淫”。
可是,她为何要跟自己的家公做“那事”呢?
真是一个淫人,倒也罢了,但她决计不是。
究竟为什么?
没人知道。
她天生便是一个谜。

有人说生命诚可贵,爱情价更高。
但对秦可卿来说,也许生命并不可贵,爱情的价也不很高。
她的名字,有人说译过来便是“情可轻”。结果,她轻了情,也轻了生命。她17岁的时候便已生无可恋,于是匆匆而去,不带走一丝云彩。
为何?
没人知道。
她天生便是一个谜。

身世之谜、孽情之谜、生死之谜,正是天下众生苦苦觅求的“秦可卿之三大谜团”。
然而,还有一个谜团,同样一直飘浮在人类文明的上空:贾宝玉与秦可卿之谜。
贾宝玉比秦可卿大了一辈,却反小她四岁。贾宝玉与秦可卿不可能有任何情感纠葛,这是聪明人和不聪明的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。然而,偏偏红楼写到贾宝玉第一次感受云雨之情的时候,秦可卿却正是他行为的对像——虽然只是在太虚幻境之中。
从这一刻起,她让宝玉知道了什么叫男人,什么叫女人,以及什么叫男人和女人。
结果,当得知秦可卿病重的时候,贾宝玉不由得黯然落泪。
结果,当得知秦可卿香消玉殒的时候,贾宝玉一口鲜血喷将出来。
红楼中宝玉只为一个女人吐过血,甚至黛玉死的时候,他都没吐过。(究竟是不是,这一点得再查证红楼,毕竟在下人老了,虽然没七八十也三四十了,脑细胞天天打着瞌睡,记不真切了。)
他为何为一个秦可卿而痛?
他为何为一个秦可卿而悲?
他为何为一个秦可卿飘飘欲仙?
据说,这里面正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。
而这个谜团,才是整部红楼中最要命的一个谜团。
但没有人知道这个谜团的答案。
没有人知道真正的为什么。
因为她天生便是一个谜。

因为有这些问题,便有了这部《大话红楼十二钗》之秦可卿的故事。
一个凄美的故事,一个梦幻的故事,一个虚假的故事——但或者正是红楼中最真实的故事。
她在这个故事里诞生,在这个故事里成长,在这个故事里张开眼睛静静的看着这周遭的世界。
当她盈盈来到这世间的时候,她看着一线阳光微笑,也看着一片淫雨啼哭。
她轻轻地向我们走来,正她轻轻地离我们远去。
如一阵风,如一片云,如一片飘飞的落叶。
或者,亦如一粒晶莹莹的泪滴,闪闪发光,酸酸楚楚,悄然落下……


正文   (1)旧秦淮莺红两岸 老英雄虎落平阳
 
  也不知是哪朝哪代,金陵城歌舞升平,一派太平景象。尤其在那秦淮两岸,更是莺歌燕舞,夜夜唱逍遥。

  然而,偏偏在这烟花之地,秦淮河边,却有一间破屋,永远看不到半分生机。


  破屋里面,住着一个破汉。


  破汉姓秦,单表一个“业”字。


  这秦业自然不是啥能人,是能人便不必住这破屋了。不仅如此,恐怕他某些方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,否则,眼看他差不多五十的人了,怎的连半个老婆也讨不到。


  于是有人说,半个老婆也讨不到的秦业夜夜只得抱着一个烂枕头想入非非,一直想到梦中发笑;白天的时候,他就推开半边木门,呆呆地坐在自家门口,眼惨惨地看着过往的女人发呆。


  当然,人们只能说点风言风语罢了,说到实处,秦淮两岸没一人能真正认识他。他虽然一身的破落,却一身的神秘莫测:从来没人见他出去做过活,也没人见他上街行过乞,可他居然天天都能拿出三五个铜板买上一两碗破粥充饥,虽是烂命一条,却任是不见完结。


  简直是穷而不倒,饥而不绝,所以,这古怪的破汉被人称为“江南一绝”!


  这年春天,阳光明媚。


  当明媚的阳光开始照耀秦淮的时候,当多少青楼又开始莺歌燕舞的时候,秦业又打开家门,一屁股坐在门坎上,一边晒着暖暖的太阳,一边看着眼前的红男绿女,眼直直的发呆。


  突然,“得得”的马蹄声,不知从何处响起,慢慢地由远而近。


  来近了,居然是一辆马车。只不过,马是瘦马,车是破车,都是快散架的家伙。


  马车“吱”的一声,在秦业的门前停下。偌大一个破车厢,立时挡住了秦业的视线。


  “哪来的破车,爱走不走,挡在我家大门口干作什么?”秦业抬起一双干巴巴的小眼睛,作发怒状。


  有人说他从来不敢对别人发怒,也没人见他发过怒。然而,今天他居然还是发怒了,或者毕竟这是在他家门口吧,他多少有了发怒的权利。


  “难听的话,还是少说为妙!”车厢中冷冷地冒出一个声音,同时,一把闪着青光的剑,兀然从车厢中探将出来,准确地抵在秦业的喉结上。


  秦业愣了愣,擦了擦双眼,却见车厢的窗帘已撩开,一胡子拉碴的壮汉,正冷着眼睛看着他。


  “你挡了我晒太阳!”秦业居然不怎么惧,挺了挺胸膛。


  他能有什么惧的?横竖是烂命一条!


  壮汉将剑收了收,冷冷地说道:“少费话,有件宝贝东西给你,快快给我接住!”


  壮汉言毕,另一只手已提起一只红布包袱,伸出车窗来。


  “你我无亲无故,凭什么给我宝贝?”秦业居然无动于衷。


  或者,他并不笨。在这秦淮之地,他知道好心人实在有限,谁会平白无故走上门给人家送“宝贝”来!


  世间要是有如此多的大好人,天下众生恐怕早已一个个成仙成佛了。


  “你不收是不是?”壮汉脸色略变。


  “不收。”秦业垂下眼皮,根本懒得看壮汉。


  “不收也得收!”壮汉说完这话,将红布包袱一抛,“咈”的一声,包袱轻轻地跌落在秦业的脚边上。同时,坐在车头的驾车人一记响鞭,破马车便“得得得”地跑起来,不多久工夫便跑远了,消失在前面路的尽头。


  “什么世道,只听说强盗抢劫,没听说强盗逼人家收东西的!”


  秦业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,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。


  唾沫淹不死人,但永远有人喜欢吐唾沫出气。


  却在这时,地上那红布包袱居然动了起来。


  接着,“哇”的一声,里面居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!


  秦业闻得这哭声,心下猛地一愣。

 

[ 这个贴子最后由静日生香在2005-11-20 13:42:18编辑过 ]   

 (2)小可儿孤苦无依 老秦业愁眉百结
 
  秦业盯着这会哭被动的红布包袱,双眼又开始发直了:天哪,这究竟是个什么宝贝?

  秦业心下又惊又奇,连忙低头看那包袱。不看还好,一看吓了他一跳:包袱里面,居然包的是一个三两月大小的婴孩!


  “我就说这年头哪来的好心人,还说是给我送宝贝来了,原来送的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冤家!”


  秦业大失所望,一手抓起包着弃婴的包袱便准备扔到路边去,让其自生自灭;但瞧了瞧发现用来包裹弃婴的红布质料倒是不错,想必出自非常人家,于是心下暗喜,料想里面必然附有什么好物事,于是忙抱起弃婴进了破屋。


  一进屋,关紧破门,秦业便小心翼翼的将那包袱解了开来。


  乖乖龙的东,里面果然有家伙!


  但仔细一瞧,秦业的眼神立马暗淡了下来:哪里有什么好宝贝啊,只不过一粒乳白色的珠花罢了!


  秦业拿起这粒珠花瞧了瞧,依稀感觉似曾相识,可一时间又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,便拿了起来揣入怀中,准备明儿换几个铜钱吃个烂饱。然后他又在弃婴的身子底下翻了翻,突然眼睛一亮:得,这里面还藏着一封书信哪!


  秦业好生好奇,将弃婴放在床上后,便将那书信拿了起来。


  “嘶”的一声,他将书信的封口撕开了来,却见信封里面夹着一小块白色的绢布,上面写着三两行字。秦业眯起双眼认了认,倒也勉强可以将这三两行字读将出来:


  “贱女可卿,家道不济,盼好心人收养,可随新姓。母无名氏泣字。”


  原来是个没人要的女婴,有名,却无姓。


  “你们家道不济,我秦某人又能好到哪里去了?你们运气不好,我的运气又好到哪里去了?我看你们还是找错人了啦,我可养不起你们这位宝贝千金!”


  秦业一边自言自语,一边抱起女婴出了门,急急地朝不远处一座石拱桥走去,准备将女婴胡乱丢到河对岸去罢了,也好离自己家门远些。


  其时妇人多能生育,一生就是黑压压一大群,下猪仔一般。普通人家哪养得起这许多生命,于是各有各的处理办法:


  心狠些的,找户人家,将婴儿送了。但要送出去,不是易事,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


  心更狠些的,干脆自个儿将婴儿捏死,然后随便挖坑儿埋了算。笔者幼时,附近村中还常有此类事情发生,只见后山一片片的小坟,都是一个个被自己父母捏死的小生命。


  另有些父母实在狠不起心来,便将婴儿包裹好,塞点小钱,然后将婴儿放在路边或者别人门前,只望遇到一个好心人收养了去。当然,有时弃婴一放就是十天八天无人问津,结果多少小小生命便活活饿死街头,早早走完了糊涂一生。


  秦业思到此处,心下毕竟有些不安,便轻轻拍了拍那包袱,对那女婴道:“我一个破汉也是没得办法,就看你的造化吧!”


  女婴方才还是一路的哭,现在听得秦业跟她说话,便停了一下,拿一双泪汪汪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秦业,目光中充满了渴望和求恳。


  秦业心里一阵慌乱,道:“小冤家,你别拿如此目光看我好不好?再看我可受不得了!”


  但那女婴依然泪汪汪看着他,目光似乎还流露着一种淡淡的哀愁。


  秦业心下震了一下,终于动摇了起来:唉,这小家伙由我手中往外一送,说不得便是死路一条的了!


  想到此处,秦业不由得在桥头停住脚步,望着桥对面发呆。


  此时已是黄昏,但桥对面那间“丽春楼”却欢声笑语,只见寻欢的男人进进出出,卖春的女人迎来送往,好不热闹。


  秦业突然心念一动,立时想起一人来。


  他想到的这人,便是对面“丽春楼”的老鸨娄四娘。娄四娘年不到四十,却已坐阵“丽春楼”十年有余。与别处不同的是,她“丽春楼”里面的姑娘不仅一个个有教有养,而且一个个对她感恩戴德,惹得左近的男人皆闻名而来,令这“丽春楼”的生意火红不已。别人也许不知道这娄四娘的绝招,但秦业是知道的:娄四娘的姑娘,好些都是从七八岁的小姑娘当中买将过来的,经过三五年的调教,到得十二三岁,眼看一个个技艺非凡了,四娘便派她们上场;奇的是,她们居然将娄四娘当成亲娘一般,使出吃奶的力气没日没夜的为娄四娘谋活赚钱,似是争尽孝心。如此一来,“丽春楼”哪有不火之理!


  “得,我何不干脆将这女婴卖给娄四娘呢?如此不仅可以救人一命,还可换几个小钱买几个小酒,何乐而不为!”


  秦业这么想着,便抱起女婴走上那石拱桥,望那“丽春楼”走去……

 

 (3)丽春楼莺歌燕舞 娄四娘买卖从容
 
  “丽春楼”永远欢迎所有的男人,只要男人身上有足够的银子。

  但“丽春楼”永远不会欢迎秦业这样的破汉。


  如果连他也逛得起“丽春楼”,恐怕这世间还真的太平了。


  可不,手抱弃婴的秦业此时已被人家老老实实地挡在了“丽春楼”门外。


  “别人进得,怎的老子偏进不得?”秦业将一对小眼睛瞪了起来,作愤怒状。


  “别人还娶得起三妻四妾,你娶得起么?”看门的姑娘叫翠环,正看着秦业冷笑。


  “三妻四妾有甚了不起的?老子不稀罕!”秦业瞪着翠环。


  “你能稀罕得起么?一身破衣裳一穿就是十天半月不换,你还想稀罕谁啊!”翠环扯了扯秦业破衣袖,闻了闻,作呕吐状。


  “别小看我这身破衣裳,你想要我还不给!”秦业扯回衣袖,恶狠狠地瞪了翠环一眼。


  翠环不恼,却格格地笑:“呵呵,你自然是不肯给的,恐怕整个儿你就这一身破衣裳看家护体,你要是给了咱,你还不赤条精光连块遮羞布也没了么?”


  秦业大怒,一手抱稳了包有女婴的包袱,一手整了整他那件破长衫,挺了挺胸膛,神情立时变得威严无比:“小小丫头,也敢狗眼看人低!想当年,老子可是……”


  但话说到此处,秦业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来,立时硬生生打住了话头,同时将胸膛塌将下去,转眼又回复了一个破汉模样。


  翠环不加注意,又是格格一笑,道:“当年你怎么啦?是不是你当年给宫里的太监擦过背洗过脚了?呵呵,如是这样,本姑娘还给太监的儿子孙子喂过奶呢!”


  翠环说到此处,双手隔着衣服捧起自己胸前那两团虽然突起却还不大的物事,放肆地在秦业眼前耸了几下,得意地欢笑。


  “不管如何,我要进去,我有事找你们四娘!”秦业不知如何已没了方才的火气,但口气依然很坚决。


  “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,再磨我就叫人了!”翠环见这秦业不好摆弄,便也认起真来。


  “什么人在外面吵闹?”这时,娄四娘听得动静,风风火火地赶了出来,一见是河对面的老光根秦业,二话不说,扯起秦业便往外拉,一直拉到桥头才放手。


  只见娄四娘利索地从怀里排出两个铜钱来,一把放在秦业手中,不耐烦地说道:“拿这两钱买碗破面吃去,日后没事可别再来坏我四娘的场子!”


  秦业一边捏住钱,一边扯住娄四娘说道:“四娘,我今日真的有事找你。”


  “有事?有什么事?”娄四娘狐疑地打量着秦业,目光终于落在秦业怀抱着的那个包袱上面。


  “我这宝贝东西,卖给你。”秦业一边说,一边将包有弃婴的包袱送到娄四娘跟前。


  娄四娘一阵“嗤”的一声,伸手推开秦业递过来的包袱,冷冷地说道:“你这破人连自己肚子都吃不饱,还能有什么宝贝?快拿一边去!”


  秦业却依然将包袱往娄四娘怀里递,说道:“四娘你不是喜欢买小姑娘么?我这里便有这现成的。”


  娄四娘一听,没好气地“呵”了一声,朝秦业啐道:“我说你是破人还真是破人,我向来只买七八岁以上的小姑娘,调教三五年便可派上用场;你这没人要的弃婴,我买她何用?叫我没事给人家当奶娘么?”


  “这可不是一般的弃婴,可爱得紧!”秦业哪肯轻易放弃,一边解释,一边用手将包袱扒了开来,露出了女婴的小脸,再一次递到娄四娘跟前。


  “去!去!去!我说不要就不要,老娘还有事,走了!”


  娄四娘一边说,一边再次伸出手准备推开秦业递过来的包袱。却在这时,她的手突然停止下来,目光同时呆呆地凝固在女婴的小脸蛋上。


  “四娘你可瞧仔细了,我可没骗你吧?”秦业见有戏,连忙在旁边打话。


  “给我!”四娘不理秦业,一把将女婴夺过去,一边伸手扒拉着女婴的脑袋,一边细细地端祥起来。突然,她抬起头,看着秦业,道:“这小妞四娘我要了,你开个价吧!”


  秦业大喜,连忙说道:“一串铜钱如何?”


  四娘却不争不辩,立时从怀里陶出一锭银子来,一把放在秦业手中,道:“这是二两银子,你拿着吧!”


  秦业没想到娄四娘如此爽快,看了看手中的银子,呵呵一笑,然后放入怀中,胡乱说了声谢,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。


  娄四娘又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婴,脸上现出一片痛爱之色,见四下无人注意,便连忙抱起女婴回转丽春楼去了。

 

 (4)穷苦人三餐不继 暴发户一朝尽欢
 
  新的一天。

  新的一天对秦业来说似乎没有任何意义,因为每一天他做的几乎都是一样的事情:起床,开门,抬手抹了把惺松的睡眼,然后一屁股坐在自家门坎上,懒懒地晒着太阳——如果天空上正好有太阳的话。


  然后他便一直呆呆地坐在这门坎上,呆呆地看着门外过往的众生。


  当然,同时还看着过往的老少女人。


  但今日对秦业来说似乎有了新的意义,因为他今天有了钱,大把的钱,足足有二两银子!


  二两银子对那些豪门深富来说,根本不算是钱,但对这一无所有的秦业来说,却是一笔天大的财富。


  所以秦业觉得今天特别有意义。


  所以今天他起床后不再坐在门前懒懒地晒太阳,也不再呆呆地看着门前过往的男人和女人。


  他已然下了个决定,要用最短的时间将这笔天大的财富派到最有意义的大事上去!


  毕竟,人的一生中不可能有太多的机会能拥有二两银子。


  任何人都不应该日复一日地糊涂一生,总得适当地做出一点有意义的大事来,哪一生中只做出一件也好。


  于是他走出了家门往左走,昂首阔步顺河而下。


  走了快一里的路,他来到一家唤作“小如意”的茶楼前。他抬起头,满意地审视着朝阳底下那块金字招牌,然后昂首阔步地走进了茶楼。


  店小二眼尖,立马迎将上来:“秦爷今日可早,没到晌午便赶了来,快里面请!”


  秦业自然不是什么“爷”,但这“小得意”茶楼就这点做得叫人感动,凡来客均不分贫富,一一笑脸相迎,甚至一一恭恭敬敬地称作“爷”来,引得秦淮多少没身没份的下三滥,都爱往这“小得意”来露个脸,哪怕只要一碟黄豆一碗小酒,也要好好地享受一番做“爷”的威风与尊严。


  可不,里面早已人山人海,几乎没了可坐的位置。


  秦业转着他那对小眼睛找了半天,终于发现前面一处有位汗子正起身要走,他便箭一般冲了过去,屁股一放,居然准确无误地将人家刚空出来的位子给占了。


  这时店小二一边给旁边一桌的客人上茶,一边扭头问秦业:“秦爷,还是来一碗白粥外加一小碟炒黄豆么?”


  前面提过,这秦业平日里懒懒散散游手好闲,没人见他出去做过活,也没人见他上街行过乞,可他居然天天都能拿出三五个铜钱买碗破粥充饥,烂命一条任是不见完结,简直是穷而不倒,饥而不亡,被人称为“江南一绝”。不过,怪的是,他每天都只吃一餐,且总是选在晌午的时候,晃晃荡荡逛到这“小得意”来,要上一碗白粥和一碟炒黄豆,然后大大咧咧地吃上个把时辰。


  日日如此,年年相同。


  正因为如此,方才那店小二依然问秦业要的是不是一碗白粥和一碟炒黄豆。


  但这一回店小二当然大错特错。今天,我们这“秦爷”可是有钱的主了,居然准备好好地吃上一顿的了!


  只见秦业拿他那对小眼睛朝店小二一瞪,骂道:“今日是个好日子,好日子本大爷要做点最有意义的大事,什么破粥破黄豆?快给本大爷上一桌好酒好菜来!”


  店小二一愣,凑过来赔着笑道:“秦爷,好酒好菜自然有的,不过,可得花不少银子哟!”


  秦业小眼睛又是一瞪,骂道:“我叫你上你就上,讲什么价钱?俗!”


  言毕,他掏出昨天娄四娘交给他的那二两银子,“啪”的一声拍在小二的手上。


  店小二看了看手里的银子,又是一愣,惊道:“秦爷,原来您老人家发了啊,不过,二两银子太多,您都吃了可太浪费!”


  秦业再一次将小眼睛一瞪,骂道:“二两就二两,浪什么鸟费?大爷要吃就吃回大的,我这块老肚皮多少年没人疼没人爱了,今日大爷我说什么也得给它做一件有意义的事!”


  乖乖龙的东,原来这秦业要做的“大事”,却是这个。


  店小二一时间实在想不清这古怪的“秦爷”,只得收下这二两银子,然后让人准备酒菜去。


  没多久工夫,满满的一桌好酒好菜便端了上来,有鱼有肉有虾有蠏,当然,还有上好的绍兴老酒。


  旁边好些喝稀粥和啃黄豆的寒碜客人,一一扭过头来眼巴巴地看着秦业跟前这一桌的酒菜,只巴望秦业能唤上一声,好让他们也坐过来沾点光儿。


  但秦业旁若无人一般,拿起筷子悠然自得地吃喝起来。


  约莫吃了半个时辰的光景,忽见一人影急匆匆地跑进来,一直奔到秦业跟前,附耳对秦业说了一句什么话。


  秦业扭头一看,见来人竟然便是“丽春楼”那个翠环,不由得好生着恼,骂道:“你们四娘能有什么鸟事?老子可吃着饭哪!”


  只见翠环脸儿一红,神色急切地对秦业说道:“四娘交待了,请您老人家尽快赶到我们那儿去,四娘有要紧事跟您老人家面谈!”


  秦业见这翠环早不似昨日那般轻狂,还尊称他为“老人家”,一时间不忍再落她的面子,于是朝她挥了挥手,道:“知道了,你先回话去,就说我秦某人酒足饭饱之后便过去见四娘!”


  翠环见秦业已答应下来,这才急匆匆辞别而去。


  秦业望着翠环远去的背影,忖道:“大清早的,不知那四娘有何要紧事居然找到我头上了?难不成昨日那女婴出了什么事么?”


  这么一想,秦业心下便惴惴起来:不好,该不会是死了吧?


  想到此处,秦业哪里还坐得住,于是胡乱再吃了几口饭菜,然后嘴一抹,起身离开了“小得意”茶楼。

 

 (4)穷苦人三餐不继 暴发户一朝尽欢
 
  新的一天。

  新的一天对秦业来说似乎没有任何意义,因为每一天他做的几乎都是一样的事情:起床,开门,抬手抹了把惺松的睡眼,然后一屁股坐在自家门坎上,懒懒地晒着太阳——如果天空上正好有太阳的话。


  然后他便一直呆呆地坐在这门坎上,呆呆地看着门外过往的众生。


  当然,同时还看着过往的老少女人。


  但今日对秦业来说似乎有了新的意义,因为他今天有了钱,大把的钱,足足有二两银子!


  二两银子对那些豪门深富来说,根本不算是钱,但对这一无所有的秦业来说,却是一笔天大的财富。


  所以秦业觉得今天特别有意义。


  所以今天他起床后不再坐在门前懒懒地晒太阳,也不再呆呆地看着门前过往的男人和女人。


  他已然下了个决定,要用最短的时间将这笔天大的财富派到最有意义的大事上去!


  毕竟,人的一生中不可能有太多的机会能拥有二两银子。


  任何人都不应该日复一日地糊涂一生,总得适当地做出一点有意义的大事来,哪一生中只做出一件也好。


  于是他走出了家门往左走,昂首阔步顺河而下。


  走了快一里的路,他来到一家唤作“小如意”的茶楼前。他抬起头,满意地审视着朝阳底下那块金字招牌,然后昂首阔步地走进了茶楼。


  店小二眼尖,立马迎将上来:“秦爷今日可早,没到晌午便赶了来,快里面请!”


  秦业自然不是什么“爷”,但这“小得意”茶楼就这点做得叫人感动,凡来客均不分贫富,一一笑脸相迎,甚至一一恭恭敬敬地称作“爷”来,引得秦淮多少没身没份的下三滥,都爱往这“小得意”来露个脸,哪怕只要一碟黄豆一碗小酒,也要好好地享受一番做“爷”的威风与尊严。


  可不,里面早已人山人海,几乎没了可坐的位置。


  秦业转着他那对小眼睛找了半天,终于发现前面一处有位汗子正起身要走,他便箭一般冲了过去,屁股一放,居然准确无误地将人家刚空出来的位子给占了。


  这时店小二一边给旁边一桌的客人上茶,一边扭头问秦业:“秦爷,还是来一碗白粥外加一小碟炒黄豆么?”


  前面提过,这秦业平日里懒懒散散游手好闲,没人见他出去做过活,也没人见他上街行过乞,可他居然天天都能拿出三五个铜钱买碗破粥充饥,烂命一条任是不见完结,简直是穷而不倒,饥而不亡,被人称为“江南一绝”。不过,怪的是,他每天都只吃一餐,且总是选在晌午的时候,晃晃荡荡逛到这“小得意”来,要上一碗白粥和一碟炒黄豆,然后大大咧咧地吃上个把时辰。


  日日如此,年年相同。


  正因为如此,方才那店小二依然问秦业要的是不是一碗白粥和一碟炒黄豆。


  但这一回店小二当然大错特错。今天,我们这“秦爷”可是有钱的主了,居然准备好好地吃上一顿的了!


  只见秦业拿他那对小眼睛朝店小二一瞪,骂道:“今日是个好日子,好日子本大爷要做点最有意义的大事,什么破粥破黄豆?快给本大爷上一桌好酒好菜来!”


  店小二一愣,凑过来赔着笑道:“秦爷,好酒好菜自然有的,不过,可得花不少银子哟!”


  秦业小眼睛又是一瞪,骂道:“我叫你上你就上,讲什么价钱?俗!”


  言毕,他掏出昨天娄四娘交给他的那二两银子,“啪”的一声拍在小二的手上。


  店小二看了看手里的银子,又是一愣,惊道:“秦爷,原来您老人家发了啊,不过,二两银子太多,您都吃了可太浪费!”


  秦业再一次将小眼睛一瞪,骂道:“二两就二两,浪什么鸟费?大爷要吃就吃回大的,我这块老肚皮多少年没人疼没人爱了,今日大爷我说什么也得给它做一件有意义的事!”


  乖乖龙的东,原来这秦业要做的“大事”,却是这个。


  店小二一时间实在想不清这古怪的“秦爷”,只得收下这二两银子,然后让人准备酒菜去。


  没多久工夫,满满的一桌好酒好菜便端了上来,有鱼有肉有虾有蠏,当然,还有上好的绍兴老酒。


  旁边好些喝稀粥和啃黄豆的寒碜客人,一一扭过头来眼巴巴地看着秦业跟前这一桌的酒菜,只巴望秦业能唤上一声,好让他们也坐过来沾点光儿。


  但秦业旁若无人一般,拿起筷子悠然自得地吃喝起来。


  约莫吃了半个时辰的光景,忽见一人影急匆匆地跑进来,一直奔到秦业跟前,附耳对秦业说了一句什么话。


  秦业扭头一看,见来人竟然便是“丽春楼”那个翠环,不由得好生着恼,骂道:“你们四娘能有什么鸟事?老子可吃着饭哪!”


  只见翠环脸儿一红,神色急切地对秦业说道:“四娘交待了,请您老人家尽快赶到我们那儿去,四娘有要紧事跟您老人家面谈!”


  秦业见这翠环早不似昨日那般轻狂,还尊称他为“老人家”,一时间不忍再落她的面子,于是朝她挥了挥手,道:“知道了,你先回话去,就说我秦某人酒足饭饱之后便过去见四娘!”


  翠环见秦业已答应下来,这才急匆匆辞别而去。


  秦业望着翠环远去的背影,忖道:“大清早的,不知那四娘有何要紧事居然找到我头上了?难不成昨日那女婴出了什么事么?”


  这么一想,秦业心下便惴惴起来:不好,该不会是死了吧?


  想到此处,秦业哪里还坐得住,于是胡乱再吃了几口饭菜,然后嘴一抹,起身离开了“小得意”茶楼。

 

(5)营缮郎乐极生悲 娄四娘出尔反尔
 
  秦业离开“小得意”茶楼的时候,初春的太阳已爬到了十来丈高,暖暖地照在秦淮河上。

  秦业抬头看了看暖暖的太阳,“呃”地打了个饱嗝,然后耷拉着脑袋晃晃摇摇地一路往回走,走到那石拱桥头,禁不住抬头向对岸的“丽春楼”看去。


  此时对“丽春楼”来说时候还早,还没到正式“营业”时间,所以门前倒是有些冷冷清清。


  “四娘找我这破汉,究竟所为何事?难不成那小冤家真死了么?”秦业一边自言自语,一边举步踩上了石拱桥。


  那边翠环正站在“丽春楼”大门口往这边张望,眼看秦业走上了桥头,她忽地一个转身,急急地进屋去了。


  没一会工夫,便见翠环抱着昨天那“包袱”走了出来,与赶到门口的秦业几乎撞了个满怀。


  秦业看着翠环怀里这“包袱”,不由得心下暗惊,于是不解地问道:“妹子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
  翠环将“包袱”往秦业怀里一搁,道:“我们四娘说了,退货!”


  “退货?”秦业将一双小眼睛瞪得突将出来,“你们把她弄死了,现在却要退给我了?”


  秦业一边说,一边连忙伸手往外推这“包袱”,不肯要。


  “谁把她弄死了?你这人别胡乱诅咒人!”翠环瞅了个空,硬是将“包袱”塞到了秦业怀里。


  秦业一听说那女婴没死,倒心安了些,但无论如何不可能再退货啊,于是依然唬起脸说道:“咱可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,明码实价童叟无欺,哪有退货的道理?”秦业言毕,毫不犹豫地准备将“包袱”再塞回翠环手上。


  可翠环哪里还肯接,一边躲,一边冷冷地说道:“人家对你的货不称心,自然要退的,怎不能退了?”


  这翠环还真善变,方才跑到“小得意”茶楼找秦业的时候,她的态度还是好好的,现在一回到“家门”,便又似昨日那般耀武扬威起来了。


  看来,有的人就是爱狗仗人势。


  秦业本来一听说要“退货”便老大不高兴,现在见这翠环如此蛮横,更是恼怒难当,于是不管对方接不接,将“包袱”重重地往翠环怀里一放,转身“噔噔噔”地走了。


  后面,立时传来“啊啊”的婴儿哭声,想必是那可怜的小家伙给弄痛了。


  秦业不管那么多,头也不回地过了桥,“噔噔噔”奔回他那间破屋,“砰”地将那破门一关,便坐在厅里气呼呼地喘起大气来。


  他不能不气。这货一退,他立马便得欠人家整整二两银子的重债,日后如何还给人家?


  秦业正这么生着气的时候,他那扇破门“吱”的一声推开了。


  进来的居然又是翠环,怀里还抱着那个“包袱”。不过,包袱的女婴已经不哭了。


  “你又来干什么?”秦业一看到翠环便吼了起来。


  “我……”翠环低着头,早没了方才的傲慢样,“秦爷我求你了,你就收下来好么?四娘说了,这是她交给我的死任务,要我非得把这货退了不可,否则就赶我出门,不要我了!”


  翠环这话一出口,眼里的泪水便跟着滚了下来。


  说实在,那“丽春楼”本是烟花之地,按说没什么好留恋的,可这翠环跟众多的姐妹一样,都是七八岁光景便给买了来的,所以对她们来说,“丽春楼”便成了她们的家,要是这家突然间不要她们了,她们又怎能不伤心!


  不过,秦业可不管这许多。只见他瞪了翠环一眼,走到灶边拿过一竹烟筒坐回凳子上,冷冷地说道:“你别在我面前哭,我只不过是破人一个罢了,心肠硬得很。你们若是不想要这孩子,不如干脆扔到河里淹死算,全不干我事!”


  翠环见秦业如此坚决,一时间没了主意,只得抱住那“包袱”默默地落泪。过了好一会,她突然抬起头,坚决地说道:“要不,那二两银子我不要你还,我只要你收下这孩子!”


  秦业正在点火准备抽烟,一听这话心下大奇,抬起头看着翠环,道:“退货不就是要拿回银子么?不要那二两银子,你们还退什么货?”


  翠环泪眼汪汪地说道:“我说的是可是真心话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总之四娘叫我一定得将这孩子交回你手上,还交待说不能把孩子丢了,也不准我送给了别人!”


  秦业审视着翠环,见这翠环不似开玩笑,于是将口气缓和下来,说道:“好了,别说了,算我倒霉,你将孩子留下吧。”


  翠环大喜,将“包袱”轻轻地放到秦业怀里,向秦业叩了个头,这才转身向门口走去。


  秦业小心地接住“包袱”,往包袱里一看,见那小女婴正睁着一对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大胆地看着他,没有丝毫畏惧的模样。秦业心里不由得震了一下,于是抬头对差不多走到门口的翠环说道:“那二两银子我花了,待哪天发了财,我再还给你们!”


  翠环扶住破门停住脚步,扭回头,感激地看了秦业一眼,真诚地说道:“不用了,翠环说过不要,就是不要的。我仔细凑凑看,大不了我向姐妹们再支借一些,想必够还四娘的。”


  翠环说完这话,急匆匆回往“丽春楼”去了。


  秦业低下头呆呆地看着小女婴那可爱的脸蛋,一时间眉头紧皱:多招人喜欢的小家伙,怎的人家便不要她了呢?


  秦业苦苦地想啊想,但实在想不清这么个古怪问题。
 

(6)太虚幻境梦太虚 断肠妇人哭断肠
 
  放下秦业和那可怜的女婴不表,却说翠环回到“丽春楼”后,她第一件事不是马上去见娄四娘,而是急匆匆地回到自己房中翻箱倒柜,想凑足那二两银子好向娄四娘交待。但翻找了半天,找出些碎银数了又数,却连一两也还不到。

  唉,也难怪,这翠环今年还不满十三岁,刚刚开始接客不足两月,还没怎么放得开,所得赏钱极是有限。再说,丽春楼姑娘们得的赏钱十有八九都得交给四娘,她们虽有一两成留下,但各自的花费也是不小,所能存下来的实在不多。


  翠环看了看手中这把碎银,轻轻叹了口气。她有心找姐妹们借去,但姐妹们每晚都是做生意做到凌晨方睡,现在几乎都还在梦中,她实在不忍心吵醒了大家,只得将这把碎银子放回箱内,硬着头皮找四娘回话去了。


  翠环快走到四娘房前的时候,故意将脚步放响些,好让四娘听见,然后在门前站定了,伸手往房门上轻轻敲了三下。


  “是小翠么?”四娘从屋里叫了一声,声音似是有点发颤。


  “四娘,是我。”翠环轻声应道。


  “快进来吧。”门“吱”的一声开了,四娘探出头来。


  翠环忙迈步进去,并随手将门掩上。


  “事情可办妥了?”一进屋,四娘便紧张地盯着翠环。


  “回四娘的话,事情全办妥了。”翠环身子弯了弯,向四娘行了个礼。


  “办妥就好!办妥就好!”四娘一边激动地搓着双手,一边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,目光游游离离的。


  翠环虽觉四娘神情有异,但她也不好胡乱猜想,只想早些将事情交待完毕,于是一边主动跑到床边帮四娘叠起被子来,一边对四娘说道:“只不过那二两银子麻烦了些,那秦业说得数日方能还清。”


  翠环虽不是四娘的侍俸丫头,但每次到四娘房中,她都会主动帮四娘拾弄几下,是以颇得四娘喜爱。


  “办妥就好,办妥就好。”四娘依然重复着这一句话,目光依然游游离离。


  翠环三两下便利索地帮四娘叠好了被子,还理了理蚊帐,这才轻声向四娘告别离去。


  翠环走后,四娘失神地坐在床沿上看着床前发呆。


  她在想着昨夜那个怪梦——


  梦里的四娘一个人走到一山前,看山前有块大石碑,上面刻着三个字:“放春山”。再往前走没多远,来到一幽静所在,旁边依然有块大石碑,上面又刻有三个字:“遣香洞”。上面还挂有一块横匾,上面书着“太虚幻境”四个大字,两边一副对联,乃是:


  假作真时真亦假,无为有处有还无。


  四娘不知里面为何所在,正想入内,突听得有人从后面走来,赶忙躲到一大石后面去。此时,纷纷乱乱的脚步声已近,四娘扭头一看,便见四个手持刀剑的人物往这太虚幻境走了来,前面一人手中还抱着一包袱,似是一婴孩。四人后面还远远地跟着一位盛装妇人,似宫中贵妇打扮,却一路哭哭啼啼的追过来,一路还不停地哀呼着“还我卿儿!还我卿儿!”


  那妇人走近时,那四人已进了太虚幻境,只听得“呼”的一声,前面突然变成一片悬崖,下面烟雾缭绕,哪里还有去路!


  盛装妇人呆呆地站在悬崖边,呜呜的哭。


  哭了约莫半个时辰,盛装妇人突然哀呼一声“可卿我儿,娘来也!”一头便扎了下去……


  四娘一直躲在大石后面不敢作声,此时见再无人影,连忙一路跌跌爬爬地逃回丽春楼,回房后钻进被窝便蒙头而睡。哪知睡到半夜,竟被一阵呜呜的哭声惊醒,张眼看时,却见那跳崖的妇人不知何时已跪在床边,正一边哀哀的落泪,一边用弱弱的声音不停地哀求:“还我卿儿,还我卿儿!”


  再看这妇人,已是披头散发,脸上鲜血淋淋。


  到得此时,四娘哪受得了这等惊吓,立时“啊”的一声尖叫起来。


  这一声尖叫,四娘倒把自己吓醒了。她用力揉了揉双眼,再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,感觉到好生的痛,仔细一想,方知道自己刚刚做了场怪梦,于是准备倒头继续的睡。哪想当她不经意看了看床前,却见烛光之下,床前的地板竟然湿漉漉的一片,似是梦中那妇人刚刚哭下的泪水一般!


  四娘盯着这片湿漉,突然想起秦业卖给她的女婴带有一封短信的,上面说她也叫“可卿”,与梦中妇人孩子的名字一般无二!


  当夜四娘想到此处,早已吓得浑身哆嗦,哪里还能入睡,于是第二天一早,她便让翠环给秦业退人去了。


  唉,梦这东西,虽说虚无飘缈,但有时细细思来,却也令人心下着慌。


  “还好,眼下那小可卿既然给那秦业退了回去,想必日后便没事了吧?”四娘依然呆坐床头,一时间神思恍惚。

 

 (7)娇小可儿无人爱 流浪生灵却有情
 
  

  不说四娘发呆,却说秦业虽从翠环手中收回了小可卿,可他眼下却发了愁:我这个一穷二白的光棍烂人,拿一个三两月大的女婴有何作为?要钱我没有,要粮我还是没有,要妇人家胸前那两团会出水的物事,我秦业更是没有,如何养得活这没人要的小冤家?


  秦业思来想去,还是决定将这小可卿送与他人抚养。


  主意既定,他便抱起小可卿出了门。


  门外,早已是春光明媚。


  然而,明媚的春光再好看还当不得饭吃。可不,当秦业踏着明媚的春光硬起头皮沿秦淮两岸靠起门来的时候,人家一看是他这烂人,根本门也不给进,便硬生生轰了开去。


  眼看日近晌午,秦业早已口干舌燥,但小可卿实在送不出手去。秦业呆呆地看了看秦淮两岸冷漠的门户,心下突然感一阵荒凉,于是“唉”的一声长叹之后,便抱着小可卿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自己那间破屋。


  进屋后,他胡乱吞了一大碗的水,然后又思索起小可卿的事情来。


  毕竟,这事非得解决不可。


  “罢了罢了,我便将她放在路边,有人要就让人拿了去,没人要就只能当是她命贱了。”


  秦业心一狠,终于作出了这么个决定。


  这决定一下,他便又抱着小可卿出了门,快步走到不远处那石拱桥头,轻轻地将包有小可卿的红布包袱放到地上,看看一时间无人注意,他便迅速回转家门,一屁股坐在自家门坎上,呆呆的观看。


  约莫过一个时辰,路过的人加起来倒是有十数人,但一个个都没长眼睛一般,任是瞧也不瞧那小可卿一眼。


  此时已是晌午,虽说是春天,但晌午的太阳却也能晒得这大地热气腾腾。


  这热气腾腾的太阳,也一样晒在没人要的小可卿身上。


  秦业又感觉到口干舌燥,于是又折回那破屋中,胡乱的又吞了一大碗的水。突然想到自上午以来他一直没给那小可卿喂过任何东东,甚至连水也忘了给她喂上一口,于是心里一慌,赶忙端了一大碗的水风风火火地扑到那石拱桥头,蹲下身,伸手颤颤抖抖地揭那包袱。


  “该不会活活渴死了吧?”他一边揭,一边慌乱地想。


  这时,小可卿的脸终于露了出来,还好,人没死,却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呆呆的看着秦业,似是想问什么,却又无法开口。她那两片小小嘴唇,则早已又干又裂,还渗着丝丝血迹。


  秦业见得此状,心中又是一慌,赶忙拿碗对准小可卿的小嘴往下“哗哗”便灌。


  转眼间,小可卿便给他弄得满头满脸尽湿,还兀然没命地咳嗽起来,想必是给呛着气管儿了。


  秦业一慌,连忙端平了碗不再灌。


  小可卿呛咳了一会后,这时嘴里“嘟嘟”吐出几个泡泡来,然后双眼一合,居然懒懒地睡着了。


  “没人要的孩子倒是够乖的。”秦业忖道。


  此时,头上的太阳烧得正旺,秦业想了想,便将小可卿移到桥头一棵杨柳树下,看小可卿终于晒不着了,这才放心地回到他那破屋前,依然一屁股坐在门坎上呆呆的观看。


  又是一个来时辰过去,过往路人依然有些,也有几人发现小可卿的,甚至还有走近去看上一两眼的,但最终还是一一摇着头走了开去。


  唉,虽然京城高官天天称颂国泰民安,却哪知天下多少苦命大众一生苦楚,甚至连一条小小生命也养不起。


  秦业见小可卿命中没福,决定不再理会她,反正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命。这么一想,他将心一横,干脆坐在门坎上半张着嘴巴胡乱地睡将过去了。


  此时,不知哪里来的两条野狗,一白一黄,正一步步走到桥头那棵柳树底下,然后“汪汪”地对着小可卿吼叫起来。


  声音尖而凄厉,叫声与一般狗叫似乎大大的不同。


  秦淮两岸的人们听到这古怪的叫声,一个个心下大乱,于是慢慢地全围了过来,或者站在远处踮起脚跟往这边观望。


  怪的是,那两条狗只顾凄厉地吼叫,却全无伤害小可卿的意思。不仅如此,它们居然还不时地拿一双求恳的眼光瞧着四围众生,像是求恳哪个好心人快快抱起可怜的小可卿,别让这小小生命就此胡乱的完结了。


  但围观的人只是摇头叹息,没有一个人肯走上两步将地上的小可卿抱起来。大家知道,再是没人要的弃婴,越是没人敢要。


  却在此时,人群中挤进来两个熟悉的面孔。


  原来娄四娘和翠环也来了。


  四娘呆呆地看着地上那红布包袱发愣。当她发愣的时候,昨夜那个怪梦又在她脑间晃了起来,一时间,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妇人,还有那深深的悬崖,以及那悲凉的泪水。


  四娘的心震了一下,脸上猛地一抽,哪里还敢再看地上的小可卿,转身拨开人群心慌意乱的逃回丽春楼去了。


  倒是翠环站在人群中没动。她也在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小可卿。看着看着,她便想起自己也是个没人要的孩子,想起自己自小被卖到了丽春楼,如今还做起那没脸见人的生意来,与这弃婴一般的凄惨。想到此处,她鼻子一阵发酸,便不自觉地上前两步,弯下腰,轻轻地抱起了地上的小可卿。


  那两条野狗见翠环抱起了小可卿,立时停止了吼叫,双双抬起头看了看翠环和小可卿,“呜呜”地轻唤两声,这才钻出人群绝尘而去。


  这时翠环含着泪问周遭的人,能不能收下这可怜的孩子。周遭的人默默地摇了摇头,终于一个个无声地散了开去。


  春天的太阳底下,翠环望着纷纷散去的人影,自个儿抱着没人要的小可卿呆立桥头,一时间竟没了主意……

 

(8)善良翠环生怜意 破落秦业起狠心
 
  

  翠环正抱着小可卿站在桥头发呆的时候,身后突然传来“唉”的一声轻叹。


  翠环惶然回头,却见秦业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,正背负着双手茫然看着她怀里的小可卿。


  “都是你,居然忍心将一个活活生命搁在此处!”翠环含着泪看着秦业。


  秦业摇了摇头,叹道:“翠环姑娘你也知道,我这破汉连自己也照顾不过来,又怎敢收留这多余的人儿。”


  “可是……”翠环还想说什么,可一时间又找不到话来。她也知道,在这秦淮两岸,似这般抛弃幼婴早已屡见不鲜,这不是说天下做父母的不爱自己的孩子,可是实在养不起的话,爱又有何法呢?穷人的日子,只有穷人方知。自然,世间上阔绰的人家倒不是没有,可人家差不多都是为富不仁者,有钱不是买地置宅便是娶妻纳妾,再不成就是吃酒听戏觅粉寻欢,又怎会有这闲心顾及天下可怜的生命!


  翠环想到此处,不由得黯然地从秦业脸上收回目光,呆呆地看着怀里的小可卿。


  但见小可卿已然入睡,微微地张着小嘴,轻轻地吐吸着一缕缕微弱的气息。


  秦业在一旁看在眼中,知道翠环犹豫不决,便劝道:“算啦,翠环姑娘你便扔下她吧,各人自有各人的命,想必这小家伙命中该绝,也怨不得你我心肠如铁。”


  翠环抬起头看了秦业一眼,口气甚是坚决地说道:“不!就算翠环饿死,我也决不能扔下她不理!”


  翠环说这话时,激动得双唇颤动,双眼上泪光闪烁。


  秦业虽然知道翠环的心情,但也只有继续相劝道:“你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家,怎养得了一个还要吃奶的小孩儿?再说了,就算你养得活她,你日后的声名怕也难保。”


  是啊,一个未婚女子身边养一个莫明其妙的孩子,人家怎么看呢?虽说翠环是红尘道上的女子,可红尘道的女子更不可能养着个孩子的啊,如此还想接客做生意么?


  翠环对这些道理,又哪能不知。只见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小可卿的小脸儿,唾首呜咽道:“我不管,反正我不能扔下她,反正我不能眼看着她就这样饿死桥头!”


  秦业实在没想到这翠环如此坚决,只有转过身去看着桥下静静的秦淮河水摇头叹气。


  其实,他虽然只是破汉一条,又怎能没有恻隐心肠,只是他知道人要活着,便得首先保护好自己,要是连自己都活不下去,你硬要担当起别人的责任又有何意义?你担当得起么?


  他实在不想多管。这世间,原本便各有各的命。


  然而,也说不清为什么,他终于还是决定管上一管再说。


  “好啦,别哭了,你还是把这可怜孩子还给我吧!”他突然转过身来,向翠环伸出双手。


  “你……你不是养不活她么?”翠环惊疑地看着秦业。


  “我自然养不活她。”秦业摇了摇头。


  “你还是要抛弃她么?”翠环惊问。


  “我……”秦业欲言又止。


  “若是你依然要抛弃她,我便不必还给你了!”翠环冷冷地说道。


  秦业叹了一口气,道,“你还是交给我吧,我答应你给她找个好去处就是了。”


  翠环一听这话,惊喜地瞪大了双眼,问道:“你给她想到去处了么?”


  “算是有吧。”秦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

  “如此最好!只要有人肯收留她,我便放心了!”翠环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片美丽的笑容来。


  “别啰嗦了,快把孩子给我吧。”秦业催促道。


  翠环先是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可卿,然后将小可卿给秦业递了过来,含笑道:“给你,快抱好了。但愿她从此再不必遭人唾弃。”


  秦业稳稳地接过后,再不言语,抱着小可卿回破屋去了。


  一进屋,他便急匆匆吞了一大碗的水,同时给小可卿也灌了些。小可卿给灌得呛住了,又不断地咳嗽起来。


  秦业瞅了瞅怀里的小可卿,对她说道:“你想咳就抓紧时间咳个够吧,恐怕今日之后,就算你再想咳也没机会的了!”


  秦业说完这话,抱起小可卿走到门边往外看了看,确定河对岸丽春楼的翠环没在监视他,便一手从屋角提起一把锄头,一手抱起小可卿悄悄然走出了家门。


  一出家门,他便脚不停步地直奔南山而去。

 

(9)糊涂老汉叹青山 凄凉少女埋黄土
 
  

  春天的南山,已是一片葱绿。


  雀儿正在树林里的吟唱,花儿正在山野上盛开。


  秦业提着锄头抱着可卿来到南山的时候,早已累得气喘吁吁,衣衫湿了大半,汗珠儿密密麻麻地排布在他那沟沟壑壑的额头上。


  他驻足四顾,但见夕阳西斜,壮丽的余辉映照在幽静的南山上,说不出的诗情画意。


  然而,他一个秦淮破汉,此时又哪有什么心思观山赏景。他只想马上找个偏僻所在,让无人怜惜的小可卿有个永远的归宿。当然,最好能找块风水所在,听说人去的时候也爱讲个风水的,风水如若选得不好,到了下面便只能做个小鬼任人家欺负,终日哭哭啼啼,惨无天日;风水如若选得好,说不定便能在地下那个世界混出个人模狗样来,甚至可以找些个软弱的小鬼任自己喝喝骂骂,也算多少高人一等。


  “你这可怜的家伙,既然有人千里迢迢赶着马车将你送到我秦某人手上,我秦某人今日便给你物色块风水宝地吧,这也算是我秦某人良心大发。”


  秦业想到此处,便举目四处搜索起来。突然,他的目光停在西北方向的一个小山坡上。只见该处独独立立地生长着一棵奇大的木棉树,此外再无其他的树木遮前挡后,也没有杂草丛生,地面只是绿油油地长着些低矮的小草儿罢了。


  “我秦业只知木棉生在南国,怎的此处竟然冒出一棵木棉来?”秦业心下大奇。


  但他管不得许多,见木棉树那儿地势高远,想必风水不错,于是加快脚步走将上去。


  上了山坡,但见偌大一棵木棉树正结满了一个个鼓鼓的花苞,正静静地等待着绽放的时刻。


  秦业大喜,轻轻地将小可卿连包袱一起放在木棉树下,然后朝东南方走出七步,停住,看看位置尚可,便挥起锄头来。


  不多时,一个土坑便已挖好,不深,两尺不到;不大,亦两尺不到。


  秦业扶住锄头,喘着粗气在夕阳下审视着这小小土坑,心道:反正埋的只是个三两月大小的婴孩,这坑算是宽敞的了!


  秦业想到此处,便轻轻地放下锄头,举步走到木棉树下,蹲下身,双手将小可卿抱将起来,然后重新走到土坑边上。


  他再次蹲下身去,一手抱稳了小可卿,一手扒拉着包住小可卿头上的红布包袱,让小可卿的脸蛋儿露将出来。但见小可卿正在包袱内静静地熟睡,也不知是真的困了的,还是饿晕了的,只见她眉头紧紧地皱着,小嘴儿轻轻地张着,呼吸很轻很轻,随时都要停止的模样。


  秦业一边呆呆地看着这可怜的小可卿,一边摇首叹道:“你命不该来到这凄冷冷的世界,没人怜你疼你,没人抚你育你,你来了又怎能怎地?不如还是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去吧,从此好好在下面安息,不再想这人世间的凄凉也罢!”


  秦业说完这话,重新扯起那红布包袱将小可卿的头脸盖住,然后探身将整个包袱轻轻地放到了小土坑里面。


  他刚想填土,突然想到什么,于是伸手从怀里掏出那粒原本属于小可卿的珠花来。


  当他细瞧着这粒珠花的时候,他感觉到自己心里轻轻地扎了一下,仿佛似曾相识,但又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,于是只得轻叹一声,一咬牙将这粒珠花塞到了小可卿的包袱里面。


  “既然是你随身的物事,便让它随你而去吧。见财而不取,我这烂人今天算是发尽善心了,望你到了下面,牢牢记住我秦某人的好处,将来可不兴你变成个小鬼来吓我!”


  秦业一边喃喃自语,一边用双手将新挖出的新土轻轻地回填在小可卿身上。


  填完土后,他站起身,举起锄头从木棉树上勾下一段树枝儿,再将树枝儿轻轻地插在埋有小可卿的松土之上。


  他知道,新埋的人,都要如此插上根树枝,名曰“插青”,据说有安魂抚鬼之意。


  做完这些,红红的夕阳已经临近西山了,血红的光辉早已染红了整个西部的天空。


  秦业看了看西天上红红的太阳,再看了看脚下一簇斩新的泥土,终于摇摇头长叹一声,然后扛起锄头晃晃摇摇地向山坡下走去……

 


 (10)夕照木棉看花开 情天仙子还阳来
 
  有的人风风光光,有的人凄凄凉凉。世间永远如此。

  秦业知道世间的无奈,所以他管不得许多,只有扛起锄头一路下山而去。


  然而,没走出多远,一阵凄厉的狗叫声便从山坡上传了过来。


  “怪了,这荒野之处,又怎会有狗叫之声?”秦业兀然停下脚步。他侧耳听了听,听出是有两条狗在哀号,而且这哀号之声好生熟悉,好似在哪儿听过。他再听了听,好似狗叫声从方才那山坡上传来,于是转回身抬眼看了过去,果见一白一黄两条大狗正立在那木棉树下引颈哀号,哀号声直冲云霄。


  “哪来的野狗,在这里闹的什么鬼名堂?”秦业忖道。


  突然眼,他的双眼惊得瞪将起来:只见在那凄厉的哀号声中,山坡上那一树的木棉花居然次第开放起来,转眼之间,便变成了满树的火红!


  火红的木棉花在傍晚的微笑风中不停地颤动,和着树下那两条野狗的哀号之声,说不出的悲壮和美丽。


  秦业一看此情此景,不由得心下大惊。同时,他亦已猛然醒悟:乖乖龙的东,这两条野狗可不是晌午在桥头出现过的那两条野狗么?它们怎的追到这边来了?它们怎知我将那小可卿带到这里埋来了?莫不是我秦某人今日遇上鬼了么?


  秦业想到此处,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,身上一阵发冷。


  秦业这么一慌,连忙转回身,抬腿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山下奔去。


  待他奔出十来丈远的时候,山坡上的狗叫之声不知怎地兀然停了下来。他感觉奇怪,于是放慢脚步回过头再次往那山坡上看了一眼,果见木棉树下早没了野狗的身影,只有那一树火红的木棉花正在夕阳的余辉下傲然怒放。


  秦业越想越觉得此事太过古怪,于是再不敢停留,加快脚步又要往山下继续奔去。


  却在此时,眼前人影一闪,早有什么人物挡住了他的去路。


  秦业定睛一看,发现挡住他去路的,却是一僧一道。但见这僧道二人生得骨格不凡,丰神迥异,只可惜那僧人居然癞头跣脚,而那道人则跛足蓬头,两人看起来均似有些疯癫一般。


  此时,僧道二人正挡在道上静静地看着秦业,朝秦业咧嘴而笑。


  秦业心内有些惧怕,以为遇上了疯子,于是只好改了个方面依然匆匆向下山奔去。


  然而走没多远,眼前又是人影一闪,抬头看时,却见方才那一僧一道又挡住了他的去路,依然站在道上静静地朝他咧嘴而笑。


  秦业心下大惊,连忙再次改道而行。但不管他怎么改法,总是走不出几步便依然见那一僧一道静静地挡住了去路。


  秦业此时又惊又恼,于是大骂了一声:“再挡我道,我操你们八辈子祖宗!”骂毕,他举起锄头便朝那僧道二人发力掷了过去,也不管掷着没掷着,趁那僧道二人一愣神,他拔足便往山下没头地狂奔而去。


  他一路飞奔不止,慢慢地感觉终于甩脱了僧道二人,正有些得意,哪知突然听得“卟”的一声闷响,自己竟一头撞在什么物事上面,直撞得他眼冒金星,双脚也已站立不稳,于是“咚”一声一跤跌倒在地。


  这一撞,竟将他额头撞起个碗大的疱来!


  秦业一边呼痛,一边吃力地爬起身。但等他定睛一看,不由得吓了个半死:天哪,原来方才撞倒他的不是别的什么物事,却正是那棵古怪的木棉树!


  原来他跑了半天,居然糊里糊涂跑回到木棉树下来了!


  更奇的是,那僧道二人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,正站在木棉树下静静地看着他,依然是咧嘴而笑。


  “你们究竟想要怎地?”秦业一边摸着额头上的大疱,一边喘着粗气问那僧道二人。


  只见那跛足道人将手中佛尘一点,首先开了口:“我们对你并无恶意,只是不愿眼看你铸成大错罢了。”


  “我铸什么大错了?”秦业恼怒地问。


  那癞头和尚双手合什,微微含笑道:“善哉善哉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,还望施主多一份好生之德。”


  秦业一听这话,总算明白了过来:原来他们如此逼我,是不让我埋了那小可卿啊!


  明白了这一则,他便不怎么惧了,于是理直气壮地说道:“你们说的倒轻松,我也想救她啊,可我烂命一条,连自己都养不活,我拿什么救她去?我将她好好的埋了,已算是我秦某人大发了善心,总比我让她客死街头要好吧!”


  “话虽如此,然则施主并不是没有救她之法。”那癞头和尚再一次双手合什。


  秦业双手一摊,冷笑道:“我还能有什么狗屁办法?天下多少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孩子都没个办法,我一个光杆烂人还能有什么办法?”


  这时那跛足道人将佛尘再次一点,肃然道:“办法总是有的,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去做罢了!”


  “路在脚下走,天地本自宽。只要施主略具善心,必有可行之法也。”那癞头和尚亦含笑道。


  到了此时,秦业已看出这僧道二人决非疯子,想必有些来头,于是将心一横,说道:“既然二位说有办法,你们便给秦某人指点指点吧,只要我秦某人能做到的,我尽管做就是了!”


  癞头和尚含笑朝跛足道人看了一眼,轻声道:“你便给他指点一下迷津如何?”


  跛足道人朝那癞头和尚点了点头,然后对秦业说道:“自此往南而行,有一城曰姑苏城,城内住有一个大善人家,去年办了一处养生堂,你便将那女婴抱了去,求他收下即可。”


  “此去姑苏城没千里也有数百里吧,你叫我怎生去得?”秦业一听便不平地嚷了起来。


  那癞头和尚却微微含笑,道:“阿弥陀佛,为救人一命,施主自当受些艰难,此不为过也!”


  秦业想了想,觉得和尚说的也在理,于是答道:“好吧,既然二位把话说到这一步,我秦某人便算吃点亏做一回善事得了。”


  那跛足道人见秦业还在发呆,便厉声催促道:“既是如此,还不快快救人去?”


  秦业一听这话,叫了声“不好”,连忙奔到不远处那簇新土边上,蹲下身,举起双手便使劲地扒拉起来。他一边扒拉,一边愤愤不平地嘟嚷不停:“你们这些出家之人也真是的,早要人家救她,你们便当早些将她起出来,如今拖了这许久时间,她还有命在么?”


  但那僧道二人却不跟他争辩,只站在一边静观。


  没一会工夫,秦业便将土坑里面的小可卿连包袱一起弄了出来。他急急地扯开小可卿头上的布块,却见小可卿一脸的发青,可能是方才给憋的,但人却还没断气,依然有弱弱的一点气息在一进一出。


  秦业见状大喜,忙将小可卿抱到僧道二人跟前,慌乱之下也不多想,便问二位有无人奶先给小可卿喂上几口,否则恐怕真的要断气了!


  僧道二人先是一愣,随即哈哈大笑起来。


  笑毕,那跛足道人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瓶儿,倒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儿来,朝那癞头和尚努了努嘴。那癞头和尚会意,伸过两手指捏起这粒药丸,轻轻地塞进了小可卿的口中。


  “这是什么古怪东西?”秦业不解地问。


  跛足道人一边将他那小瓶儿往怀里塞,一边说道:“此乃养生丹,入口即化,可管上七日七夜而无需吃喝,你便速速带她寻往姑苏城去吧!”


  秦业闻言更觉得僧道二人决非凡体,于是再不多言,向二人别过后,抱起小可卿便急急地望山下走去了。


  ……


  僧道二人见秦业已走远,这才双双叹了一口气,无限悲凉地说起下面一番话来——


  跛足道人:“这可儿姑娘注定红颜薄命,今日你我救她,也不知有无必要。”


  癞头和尚:“情天恨海,古今谁人可以说清?”


  跛足道人:“她若今日去了,日后便不必受诸多的悲楚。横竖她在世间不过只有十来年的命,又何苦再去消受世间的冷眼和凄凉?唉,说不得那秦业原本并没有错,却是你我错了。”


  癞头和尚:“不管活上多少年,只要众生能无愧于心地在世间走上一遭,即便多有悲苦,也算是不枉此生的了。”


  跛足道人:“但愿如此吧。”


  僧道二人说到此处,看了一眼火红的木棉,终于携手奔往另一边山下而去。
 

(11)娄四娘一心遣愁 营缮郎千里送孤
 
  

  却说秦业抱着小可卿回到家中的时候,已是入夜时分,一弯明月正悬挂在明朗的夜空上。


  秦业早已饥渴难忍,无奈他向来只允许自己一日仅吃一餐,所以他眼下虽然饿得荒,但只舀起一大碗的水咕咚咚吞了下去便罢,多少算是解饥饱了。他也想给小可卿灌些水的,但拨开那红布包袱一看,却见小可卿不知何时居然变得皮红肉嫩的,似是刚喝足了母亲的奶水一般,没有半分饥渴模样。秦业拍了拍脑袋,方想起僧道二人给她服过一粒“养生丸”,于是也就懒得再理会她了。


  而此时,那小可卿已醒了过来,正转动着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秦业,看了一会,居然“格格格”开心地笑将起来,居然将秦业当成了老熟人一般。


  秦业见得小可卿如此甜甜一笑,一颗心便自软了,心道:“好在我没弄死这小丫头,否则真是一生难安!”


  秦业心下这么一想,便决计依了那僧道二人的指点,向南奔赴姑苏城去,给小可卿找个真正的安生之处。无奈时下天已黑,恐怕只有明日方可上路了。


  既要出远门,便得做些准备,于是他将小可卿放在床上,道一声“你乖乖候着,莫要哭”,便急急的出了门,径自赶到不远处一包子铺那边,掏出几个铜钱买得七八个包子,便算是明后几日路上所用了。回到屋,果见小可卿依然乖乖躺在床上,不哭不闹。小可卿一见秦业回来,便又拿那乌黑发亮的眼睛开心地看着秦业,小嘴儿又开始“格格格”地笑将起来,只喜得秦业禁不住抱将起来细细的看了又看,心下又多生出几分喜爱来。


  正当门外洒满月光的时候,一个人影而至,站在门口对着秦业微笑。


  “你怎来了?”秦业吓了一跳。原来来者不是别人,正是丽春楼的翠环。


  翠环小心翼翼地踏进门来,红着脸道:“我来看看你找到家给小可卿没有。”


  “眼下还没有。”秦业道。


  “又没人肯要么?”翠环急了起来,“四娘一天都在发呆,一直念叨着此事。”


  “你们四娘何时变得如此好心了?”秦业冷冷一笑。


  “我们四娘原本便是好心人一个,你又不是不知道!”翠环瞪着秦业道。


  秦业哼了一声,道:“既是好心人,怎的连一个小孩子家也不肯收留?再说她原本买下了的。”


  翠环已从床上抱起小可卿,见小可卿正看着自己笑,心下感动不已,便对秦业说道:“这事我也奇怪,但四娘不肯说,想必四娘自有她的苦衷,你也不要怪四娘了,还是想办法给这可怜的小家伙找个去处吧。”


  秦业不忍再让翠环着急,便说道:“我刚刚打听到了姑苏城有一大善人办了个养生堂,明日我便送将过去。”


  “如此太好了!”翠环闻言大喜,突然想到什么,于是轻轻放下可卿,说一声“你等等我”,便急匆匆出门去了。


  没一会工夫,翠环又赶了来,递给秦业二两银子。


  “我欠你们的还没还呢,这是何意?”秦业大惊。


  翠环脸上一红,道:“你欠的我说过不要了,你别再提。这二两银子中有一两是我好不容易积下来的全部家当,另一两是方才四娘听说后硬要给的。”


  “你们四娘居然大方起来了。”秦业呵呵一笑。


  翠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我叫你别说我们四娘的坏话,你偏说。四娘虽然是个青楼老板,可她跟别人不同,她可没你想像那般无情无义。”


  “好,我不说。”秦业笑了笑。


  这时翠环又过去将小可卿抱起来把玩了好一会,见小可卿不仅娇小可人,且不惧生,居然会朝她“格格格”的欢笑,不由得心喜得紧;又想起自己与女婴同是可怜之人,明日却要送到天涯海角去,于是心下猛地一痛,双眼不由得一湿,竟悲悲的落下泪来。


  这泪一落,她便不忍再看,于是轻轻地将小可卿交还给秦业,失魂落魄的掩面赶回丽春楼去了。


  翠环走后,秦业将小可卿往床内侧放好,对她叫了声“乖乖睡觉”。小可卿居然听懂了一般,眼睛一合,转眼间便熟睡了过去。秦业大喜,便也胡乱睡将起来。


  一夜无话。


  次日鸡鸣三回后,秦业见天已放亮,便起了身,三两下吞下一只包子,又胡乱吞下一碗水后,将剩下的包子和一壶水往身上绑好,看看没什么物事需要再带的,便从床上抱起小可卿,拿个破斗笠戴在头上,这就毅然迈步出了家门。


  此时,天色正早,太阳还没出来,只是东边的天上露出满天的霞光,甚是壮丽。


  秦业出得家门,自然望姑苏城的方向一路向南而行。


  一直走到晌午时分,才走上往南去的驿道上。


  此时艳阳当空,在太阳底下抱着个婴孩徒步远行,实在是苦不堪言。可不,秦业身上的衣衫,此时已差不多全汗湿了。


  秦业又累又饿,但又不想耽误了赶路,于是一边走,一边拿出一只包子强咽了下去,再喝了两口水,感觉果然好了许多。


  出门辛苦,多吃几餐吧,送人要紧。他想。


  驿道乃远行之官道,此时道上没一个行人,只见偶尔有军差飞马奔过,扬起一路的飞尘,想必都是送加急文书的。偶尔亦有一两辆远行的马车驰过,但同样来往匆匆,没人会停下来看上秦业一眼。


  秦业艰难南行,不知不觉已到傍晚时分,眼看夕阳即将西下,前面路途遥遥,连个房舍都没有,不由得好生焦急。更让他焦急的是,按如此走法,别说七日内赶不到姑苏城,就算走上一两个月,也未必能赶得过去,别到时路还没走出一小半,怀里的小可卿便早已饿断气了——毕竟那僧道二人的“养生丹”,只能管七日之作。


  秦业这么一焦急,心下便开始思谋起办法来。


  思来想去,觉得唯一的办法,便是找个路过的马车搭个方便——如果人家肯的话。


  秦业主意已定,便一边继续前行,一边留意起马车的响声来。过得不到半个时辰,便听得马车声响,回头一看,果见一马车飞驰而来。


  秦业大喜,于是拦在路中,朝那疾驰而来的马车连连挥手。


  然而,马车根本没有停的意思,朝秦业直冲过来。


  秦业大惊,忙往路边一让,那马车便一阵风似地驰了过去,带走了一路的尘土。


  要不是秦业闪得快,恐怕方才那马车便撞在他身上了!


  秦业朝远去的马车吐了一口唾沫,恶狠狠地骂了一句:“有钱人没个好东西,看人家走得辛苦,也不肯停下来捎上一把!”


  其实,秦业想必也知道,远行的人,最惧中途停车载客,道上恶人难认,如果冷不丁碰上个劫道的,那可是大大的不妙。


  秦业无奈,只有继续一路南行。


  眼看夕阳就要西下了,若搭不上马车,真不知如何是好。


  正当他失望之时,后面又传来了马车驰来的声响。


  秦业想,这次决不能再错过,否则天一黑,麻烦可大了!


  于是他心一横,干脆从路边滚来一块大石头,稳稳地挡在驿道中央。


  此时,果见一华丽非常的马车从后面驰了过来,隐隐约约还可见马车的车厢上面居然威威风风地大书着一个红红的“贾”字!


  秦业一看,心下暗暗叫苦:如此大富大贵的马车,要想搭个便,恐怕不是易事!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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